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鞏固和完善農村基本經營制度，發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新型農業經營主體和社會化服務，發展農業適度規模經營?！弊鳛槿珖青l居民收入差距最小的省份，浙江省的公共政策越來越聚焦強村富民。浙江省在“千萬工程”的實踐過程中，消除集體經濟薄弱村促進共同富裕是重要目標之一。浙江省通過組織機制創新，以壯大農村集體經濟為目標，建立“強村公司”激活村集體的資金、資產和資源，導入市場機制提高經營能力，為富民增收和共同富裕提供了重要支撐。
2023年6月，浙江省農業農村廳等10部門出臺《關于促進強村公司健康發展的指導意見（試行）》，自2023年7月25日起施行?！吨笇б庖姟芬笠栽鰪姶寮w經濟造血功能為目標，以市場化經營為導向，積極培育強村公司，規范公司運行機制，增強發展安全性、穩定性，持續提升強村公司聯村帶農致富能力，推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和強村富民不斷取得新成效。
浙江省銳意改革、探索創新，通過盤活利用人才、土地、資金等現代資源與要素賦能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探索出了發展強村公司壯大農村集體經濟并促進共同富裕的系列做法與經驗，對全國具備類似條件的區域發展壯大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提供了諸多啟示。
2023年7月3日—7日，鄉村干部報社、新江蘇·中國江蘇網聯合組織江蘇省委研究室、南京農業大學等專家學者，以及來自江蘇靖江、揚中、宜興的村書記和選調生，深入浙江省湖州市、紹興市、寧波市和麗水市，專題調研強村公司的發展，以期破解浙江省“千萬工程”實踐并促進共同富裕的密碼。在實地調研的基礎上進行理論思考，系統研究浙江強村公司實踐的五大制度邏輯。
一、強村公司本質上作為社會企業，有明確的共同富裕目標導向
社會企業旨在解決社會問題、增進公眾福利，采用商業模式進行運作并獲取資源，盈余再投資于企業或社區發展，兼具商業和公益性質，是一種新型混合組織形式。
根據浙江省《關于促進強村公司健康發展的指導意見（試行）》，強村公司是指依照公司法有關規定，依法向登記機關申請設立登記，以助推村級集體經濟發展壯大和農民增收為目的，由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通過投資、參股組建公司實體或入股縣、鄉級聯合發展平臺等，以項目聯建等形式統籌轄區內農村集體資產資源，實行公司化運營兼顧社會效益的企業。
對照比較社會企業和強村公司的內涵，可見強村公司并不是具體指某家企業，而是為壯大村級集體經濟，按照“產權清晰、收益歸村”原則組建現代企業的統稱。強村公司本質是上是一種社會企業，與生俱來肩負壯大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縮小城鄉收入差距、促進共同富裕的使命。強村公司通過組織村民參與保潔等物業管理、小型農村基礎設施建設等激發鄉村振興主體的主人翁責任感，又通過盤活利用閑置資源提供產品和服務，在市場交換和可持續經營中實現經濟效益，促進富民增收。強村公司兼顧效率和公平，既追求促進鄉村產業興旺的經濟目標、實現經濟價值，又追求促進農民增收、縮小城鄉收入差距的社會目標，在實施鄉村振興戰略促進農業農村現代化過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
村級強村公司可動用的資源和經營能力有限，強村公司采取村村聯建，或入股縣、鄉級聯合發展平臺，整合優勢資源、拓寬業務范圍，統籌相關土地和物業管理服務，在“抱團發展”過程中消除集體經濟薄弱村，實現共同富裕這個社會目標。在浙江的實踐中，強村公司一般由鄉鎮及以上政府主導設立，聚焦共同富裕目標，鼓勵吸納集體經濟相對薄弱村參股強村公司，實現聯合發展、合作共贏。針對同一縣域或者鄉鎮不同村集體經濟發展強弱不均、不平衡的問題，采用“片區組團”機制，通過組團、聯合等模式成立強村公司，共同參與市場經營活動，共享生產經營發展成果。本質上作為社會企業，強村公司利潤分配更多向村集體經濟組織、鄉村公益事業、低收入農戶等傾斜，凸顯了其社會目標的使命特征。
為增強造血功能，強村公司通過市場化運營模式，充分利用土地、人才、產業優勢，變資源為資本，以項目聯建的方式發展農業服務、農文旅融合等特色產業，為壯大新型農村集體經濟和增加農民收入提供內生動力。強村公司在更大范圍內優化配置資源，盤活利用鄉村特色資源，發揮其在資金保障、資金整合、農副產品經營推廣等方面的綜合優勢，通過抱團發展形式實現共同富裕的社會目標。
二、在更大范圍內優化配置農村資源，實現適度規模經營
強村公司通過政府引導與市場機制雙輪驅動，打破村鎮的地域邊界在資源配置上進行跨村聯動、聯建聯營，通過出租、入股、共同經營、流轉管護等方式將散落各村的資源連點成線、聚線成面，在更大范圍內整合利用閑置土地資源，有效解決了單村資產盤活能力有限、資源利用效率不高的難題，在適度規模經營與優勢互補的基礎上實現協同發展。
不同區域的資源稟賦條件具有異質性，鎮級層面成立強村公司后，擁有更為充裕的資金來建設或購置標準廠房、商鋪店面等物業，能夠有效盤活散落各村的土地資源，物業經濟得以發展。針對鄉村產業規模小、布局散、鏈條短等問題，強村公司聚焦鄉村特色產業鏈，有針對性延鏈、補鏈、強鏈，促進農村一二三產業融合發展。
跨區域組建的強村公司推行“集團化實施、共享化運營”模式，形成規模聚焦效應。強村公司經營能力比村集體經濟組織或者村級公司更強，可以避免重復投資，讓村干部輕裝上陣運營發展。強村公司因地制宜成立物業管理公司，為新型農業生產經營主體提供社會化服務，為民宿、農家樂等鄉村新興業態提供管理服務以及物業管理服務。通過抱團與聯合發展，強化規模經營與服務能力，依法承接小規?；A設施建設等工程，增強了村民鄉村振興的主體意識。
在浙江的實踐中，強村公司突破村鎮域界限，甚至在縣域范圍內優化配置資源，采取“飛地抱團”的方式為資源稟賦不足、集體經濟相對薄弱的村賦能護航。資金和建設用地指標等資源在全縣范圍內整合，村級扶持資金、幫扶資金和宅基地復墾、建設用地指標等資源集中配置到條件相對優越的“飛地”，聯合建設可持續發展項目，為集體經濟薄弱村的跨區域發展提供有力支撐。
三、作為完全市場法人進行市場化經營，提高生產效率和競爭力
作為特別法人，農村集體經濟股份合作社具有政治性、社區性、地域唯一性、產權封閉性、成員身份性、功能綜合性等鮮明特征，在經營范圍與渠道等方面有嚴格限制。與之相對應，強村公司對接市場有深度與廣度優勢，各村以土地、資金等形式入股，村民依托村股份經濟合作社參與強村公司經營，實現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市場化重構。作為完全獨立的法人，強村公司克服了農村集體經濟股份合作社“特別法人”的運行障礙。通過股權結構適度開放，強村公司有效集聚人才、配置高端要素。通過股權激勵培養和吸引優秀職業經理人及專業管理人才，健全內控、財務、人事等各項管理制度，有效提升強村公司的生產效率和市場競爭力。
強村公司的核心是以“市場化運作”為操作方式，以縣鄉村為單位注冊登記公司，各村成為股東，更大限度、更大范圍內整合資源資金。強村公司具備現代法人治理結構，形成科學合理的決策機制和激勵約束機制，通過市場價格發現功能配置全域資源，進一步盤活農村資產，提高運行效率和市場競爭力。在浙江的實踐中，強村公司可以與國有、民營等不同所有制的龍頭企業組建混合所有制企業，提升其市場競爭力和可持續發展能力。通過市場化運營，強村公司將鄉村分散碎片化的閑置資源資產進行專業化整合、項目化打包，推動市場化交易。
在浙江的實踐中，湖州市南潯區堅持“政策+市場”雙輪驅動，深化市場轉型，積極引導強村公司走出轄區、走向市場。2022年南潯區正式掛牌成立強村富民發展集團，引入國有資本，創新探索“國有股權、集體股權、村民股權”+“集體資源、村民資產、國有資本”的“三股+三資”融合經營模式。同年成立的浙江練城強村集團，拓展影視、酒店等業務，拉長產業鏈并實現跳躍式發展。
四、經營模式多元化，因地制宜培育鄉村振興的內生動能
強村公司有多種組建方式，諸如村集體獨資、多村聯合投資、村企合作等。強村公司可以是村級層面，也可以是鎮級層面，甚至還可以組建縣級層面的強村集團，取決于各區域的資源稟賦條件以及抱團發展的聯合程度。對具有資源比較優勢、集體經濟實力較強的村，適合以村集體獨資形式成立強村公司。針對消除集體經濟薄弱村的社會目標，可以按照“產權清晰、收益歸村”原則組建鎮級層面的強村公司，在更大范圍內優化配置資源，實現抱團發展、聯合發展。強村公司將各村分散的資金統籌整合并優化配置，通過系統經營獲得合理利潤，實現以強帶弱的收益再分配。
強村公司如何做出特色并突破其同質性的業務經營模式成為需要思考并解決的現實問題。以強化強村公司的造血功能為核心，建立 “縣級統籌、鄉鎮聯建、村級自建”三級項目庫，實施動態管理。成立初期的強村公司通常不參與市場充分競爭的領域，重點經營保值增值、資產和收益相對穩定的項目。在浙江的實踐中，探索多元化經營路徑模式，因地制宜組建不同層面的強村公司，密切結合區域特色資源發展特色產業集群。
針對不同的區域和資源稟賦條件，強村公司聯合村集體或新型農業經營主體，經營種養業、農產品加工、休閑旅游等產業，或提供農業社會化服務，促進農村一二三產業融合發展；通過整村運營、片區打造、組團發展等方式運營鄉村資源，引入休閑觀光、農文旅融合發展等多種業態，踐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挖掘閑置人力資源，承接物業管理、配套服務、鄉村建設工程等業務，增加農民非農就業和工資性收入。
在浙江的實踐中，湖州市南潯區善璉鎮強村公司在羊棚上搭起光伏板，創新打造“羊光互補”共富牧場；練市鎮強村公司打造“紅美人”柑橘可持續發展示范園區，發展采摘旅游，開發果酒、小青柑等特色產品；謝塘鎮利用“謝晉故里”文化IP，因地制宜建設“晉生星片場”；麗水市縉云縣東方生態強村公司重點培育當地傳統的梅干菜產業；紹興市上虞區嶺南鄉東澄村與旅游公司合作，深挖梯田、石浪、古村等優質資源發展鄉村旅游……
五、黨建引領凝聚優質人力資本，激發村民參與鄉村振興的主人翁責任感
在浙江強村公司發展的實踐中，黨委組織部門牽頭將黨建引領貫穿強村公司發展始終，對強村公司在人才與資金等方面提供政策支持，將現代化要素與鄉村特色資源耦合，催生新產業新業態，激活鄉村振興內生動力，助推鄉村振興戰略落地實施。
浙江《關于促進強村公司健康發展的指導意見（試行）》，鼓勵有條件的強村公司實行職業經理人聘用制，引進大學畢業生、本地能工巧匠等人才進入公司。強村公司加強現代企業管理制度建設，用競爭上崗的方式推選有管理能力、有時間精力的專職村干部擔任強村公司負責人，提升強村公司經營與可持續發展能力；對于有專業要求或市場風險較大的強村公司，委托具備專業資質、經營能力強的第三方代管，實現專業化穩健經營。
在浙江的實踐中，通過制定強村公司發展激勵政策，充分調動經營管理者的積極性和主動性，對帶領強村公司發展業績突出的給予獎勵，激發人力資源活力。麗水市縉云縣依靠組織力量，把優秀鄉村干部選出來，把返鄉能人引回來并加強培訓，在壯大特色產業、盤活村集體經濟上大展身手。浙江紹興市上虞區永和鎮強村公司實行輪值主席制度，建立定期會商和重大事項共商決策機制，激勵入股各村的積極性，強化輪值主席對項目的管理。
鑒于強村公司的社會目標和初創特征，對符合條件的強村公司運營項目優化監管與準入流程，在啟動資金、土地指標、項目承接等方面予以傾斜。鼓勵金融機構以創新金融產品、優惠利率定價等方式支持強村公司發展。公共財政投入的綠化養護、河道保潔、物業管理等項目和強村公司匹配對接，保障強村公司的保底收益。堅持“政策+市場”雙輪驅動，強村公司成立初期得到政策與財政資金支持，經營穩定后逐步實施市場化運營。
強村公司可持續發展的關鍵還是依靠“人”特別是“能人”的力量。強村公司為鄉村的“能人”提供更多的施展才華的舞臺，調動多元主體的積極性，協同推進鄉村產業鏈、創新鏈、人才鏈、服務鏈與共富鏈建設，形成“政府推動、公司帶動、村民互動”模式，激發村民投身鄉村建設的內生動力和主人翁責任感。
（ 鄉村干部報、新江蘇·中國江蘇網“浙江強村公司調研行”調研組 執筆：南京農業大學經濟管理學院教授、副院長耿獻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