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是帶著“問號”到山泉村蹲點的。

　　2009年1月，在外創業的李全興以超過96%的得票率，當選為江蘇省無錫市江陰市周莊鎮山泉村村委會主任。當時，山泉村負債4700萬元，是出了名的“問題村”，發展停滯、人心渙散，“有女不嫁山泉村”。

　　2022年，山泉村集體凈資產6.17億元，人均可支配收入達9萬元，是全國文明村，被授予“全國先進基層黨組織”榮譽稱號。

　　山泉村因何富，以何名，如何遠？這是蹲點期間，記者向山泉村黨委書記、村委會主任李全興提的最多的問題。借此，記者希望尋到這個蘇南鄉村精彩蝶變的源頭活水。

　　山泉村美景。山泉村 供圖

　　“治村不能沒有規則”

　　走進山泉村，遠山如黛、河道蜿蜒、綠樹成蔭、亭臺樓閣，移步皆是景。白墻灰瓦，一排排典型江南民居風格的公寓、別墅，依水而建。

　　山泉村所在的江陰市，是“蘇南模式”重要發源地之一。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鄉鎮企業發展迅猛。乘著“蘇南模式”東風，山泉村富過。但到了2009年，李全興接手的山泉村，負債累累，組織渙散，干群關系極其緊張。芥蒂之深，怎么消除？怎么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

　　帶著村干部，李全興馬不停蹄調研7天，跑了7個自然村，匯總一沓村民反饋的問題后，李全興找到了解決問題的關鍵：村務公開。

　　就此，李全興開了一次又一次的會，帶著大家梳理了自1953年以來關于村務公開的政策文件。村務公開，財務必公開。對此，一些人百般阻撓。“拍板的事，必須推下去，有任何問題，我擔著。”李全興的“強勢”，讓工作順利完成。不久，十幾張村務公開表張貼出來。“來圍觀的人，毫不夸張地說，人山人海。沒人想到，村務財務有一天會見天日啊。”村干部江金岳回憶道。村民看到了新一屆村委會革故鼎新的決心，干群關系從此緩和了。村務事無巨細地公開，也是山泉村沿襲至今的傳統。

　　村務公開，是李全興探索鄉村治理的第一步，也是關鍵一步：贏了人心，村民主人翁意識越來越強，村委會工作好干了。

　　“你會打麻將嗎？”從早上9點開始采訪，臨近中午時，李全興忽然問記者，“鄉村治理要會‘打麻將’。”陪喜歡打麻將的母親閑聊時，他有了靈感，“幾個人一起制定規則，很公平；開打后，互相監督，很公正；是否胡牌，得公開。”在他看來，這就是“規則”，即制定要公平，實施要公正，結果要公開。“規則，是鄉村治理的‘底色’和‘靈魂’。”

　　除了“自治”，山泉村的鄉村治理，法治、德治一個都不能少。他回村后修訂的村規民約，明確了村委會、村民各自對等的權利和義務；村委會必須為村民做好的服務清單。“當初承諾帶大家致富，我做到了；承諾不賣一分地，我也做到了。”李全興說。2022年山泉村村集體收入為8300萬元，主要由污水處理廠收益、租金等組成。

　　李全興（左二）和山泉新村幼兒園孩子們在一起。 山泉村 供圖

　　“一碗湯的距離”

　　“富起來怎么辦”，費孝通先生幾十年前的這個發問，也是記者心中的疑問。

　　一夜秋雨，煙雨蒙蒙，為清晨的山泉新村添了一層“仙氣”。江南水鄉的清雅，蘇南園林的雅致，在這里相融。

　　記者漫步在河邊的健身步道上，迎頭撞上沾著雨水的垂柳，被“打”了一臉水。山泉新村是山泉村打造的高品質園林式住宅生活區，3000多村民居住于此。

　　“那邊是村里小朋友們的專屬嬉水池。”循著選調生鄭太寧的手望去，在對岸的假山后，藏著一方池子。今年6月下旬，李全興讓鄭太寧做好嬉水池的管理工作，因為“孩子們快放暑假了，他們喜歡玩水”。

　　“為小朋友們建專屬的嬉水池，為老人建專門的公寓、老年活動中心，村里這些舉措，讓人有滿滿的獲得感。”鄭太寧說。今年3月，為更好培養到村任職選調生，無錫市委組織部創新培養模式，將43名名校優生選調生按不同專業和單位，送到9個“明星村”鍛煉，其中鄭太寧、黃賢清、胡雪、李葉、羅蘊軒5人，到山泉村“組團蹲苗”。作為5人的在村導師，李全興發揮他們所長，讓他們參與不同的村務，鄭太寧參與全村“大健康”工作。

　　沿著步道繼續走，河對岸的省級示范幼兒園——山泉新村幼兒園傳出小朋友們的嬉鬧聲；河這邊，老人們聚在亭子里聊家常。見記者來，77歲的村民華依法熱情邀請去他家做客。他的家，在一樓，兩室一廳，地板是防滑的，衛生間的馬桶、浴缸設有扶手。去年老伴去世后，他一個人住。住在二樓的兒子一家，下班后就來他家吃飯、閑聊，夜半再上樓休息。華爺爺說方言，怕記者聽不懂，一遍遍重復著。

　　讓老人與兒女有“一碗湯的距離”，是山泉新村當年規劃時考慮的細節之一。每棟樓的底層，均設為老年公寓，目前已有350多套，60歲以上老人均可申請。原則上，老人的公寓，與兒女家放在一棟樓，“一方面讓老人、兒女，都有了獨立的生活、社交空間，減少不必要的家庭矛盾；另一方面，方便家人們照顧彼此。”李全興說。

　　距離村子不遠的山上，山泉村的公墓已然落成。“全生命周期”，是李全興掛在嘴邊的另一個詞。山泉村對村民采取“全生命周期”呵護，從嬰兒到老人、從生前到逝后，打通各個節點，點亮各個環節，做到幼有善育、學有優教、勞有厚得、病有良醫、住有宜居、老有頤養、弱有眾扶。

　　李全興（左）接受記者采訪。 李葉 攝

　　“農工商貿在此共融”

　　暮色四合，華燈初上。從生活區、生產區走到生態區，只見村民聚在親水平臺，背靠一面湖、一座山，跳起了廣場舞。問選調生們到村以來最大的感受，黃賢清、羅蘊軒脫口而出：“震驚、震撼、振奮。”

　　振興鄉村，思路很關鍵，藍圖很重要。《江陰市周莊鎮山泉村鄉村規劃展示》，明確全村村域分為生活區、生產區、生態區，包括共建中心、共享中心、共創中心、共富中心等場所。“從2009年有這個規劃思路開始，就一點點在完善、建設。”李全興斬釘截鐵地說，“沒瞎折騰過。”一張藍圖繪到底！如今，山泉新村是園林式的品質鄉村生活區，生產區、生態區漸成。

　　山泉村的藍圖，是鄉村振興，更是共同富裕。記者到村時，正趕上5名選調生在寫項目企劃書。無錫市委組織部要求到村“組團蹲苗”的選調生，以團隊名義，從村里實際問題出發，找選題，提交項目書。項目書一旦獲專家點贊，團隊將獲一筆不小的“天使投資”，用于項目落地。

　　能為鄉村做些什么？在項目選題反復敲定、項目書反復修改過程中，這些從校門走進農門的年輕人，感受到了更立體、生動、全面的廣袤鄉村，也找到了自己在基層工作中的角色：一邊參與夯實鄉村振興，一邊參與繪制共同富裕的圖景。

　　他們送評的項目，與村里“共享中心”相關。明年3月，“共享中心”將正式投入使用，有一個大型宴會廳，為村民的喜宴等提供場所，獲得優質的服務，也可變為共享會議室；配大型商超，滿足大家基本購物需求；地下室平時用作停車庫，突發災難情況則是應急避難場所。“共享中心”的理念，正是“人人可用、人人能用、人人享用”。山泉村的“農工商貿”，在此實現“共融”。

　　共同富裕的篇章，山泉村正在一筆一畫書寫。今年3月，根據山泉村振興故事創作的報告文學《振興路上》首發。該書作者感慨地說，“從落后村、問題村一躍成為先進村、典型村，村級經濟、村民生活、村莊面貌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看了相關的經濟數據和圖片資料對比，讓我備感震撼，這不正是鄉村振興的真實寫照嗎？”如今，搭乘鄉村振興“復興號”的山泉村，正向著共同富裕踏歌而行。　　

　　山泉村5名到村任職選調生在工作中。 朱秀霞 攝

　　【選調生手記】

　　“組團蹲苗”收獲多

　　2023年3月，我們5個到村任職選調生，到山泉村“組團蹲苗”。到村以來，山泉村讓我們感到“震驚、震撼、振奮”。村民經濟之殷實，村里環境之優美，民生保障之全面，讓我們震驚；在村導師、村書記李全興帶村民致富的故事，讓我們震撼；而山泉在譜寫的共同富裕篇章，讓我們振奮。

　　半年來，我們有反思，更有收獲。書記常對我們說，在基層工作，你們要站在全村村民的立場上想問題，無論以后走得多遠，都要為一方民眾謀福祉。他是這么要求我們，也是這么要求自己：每逢村民來訪，他總是能先站在村民立場思考問題，問需于民。

　　記者（左三）和到村任職選調生們。 華國飛 攝

　　到村不久，我們還茫然時，李書記要求我們去調研無錫市其他鄉村發展情況。他說，只有摸清了發展好的鄉村經驗，總結發展不太好的鄉村教訓，才能更好地做好自己在村工作。調研中，我們盤算著能從自己的角度為山泉做些什么。向書記匯報團隊調研報告后，他鼓勵我們放手去干。

　　做好個人工作，真正融入山泉、建設山泉是我們到村任職兩年的目標。綜合我們原單位業務情況和專業背景、個人所長，書記為我們量身分配工作。7月，我們組織了“七彩假期 快樂山泉”青少年暑期夏令營活動，主題包括體驗傳統文化、了解自然環境等。之后，邀請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江南大學附屬醫院婦產科主任余進進醫生到村做科普、義診。又邀請了全市幾十名年輕干部齊聚山泉，探討鄉村振興工作，分享到村任職感受。山泉村是工業村，根據企業需求情況，我們邀請原單位同事，到村現場指導各企業具體工作。

　　我們能為山泉做些什么？能為基層帶來什么？又能從中學到什么？半年來，在山泉村的振興路上，我們慢慢找到了答案。 黃賢清 鄭太寧 胡雪 李葉 羅蘊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