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波是山西省公共資源交易中心人事處主任科員，2015年被派駐到晉中市和順縣李陽鎮菜地溝村擔任第一書記。菜地溝村地處太行山深處，全村僅154人，其中常住人口為40人，深度貧困。李宏波到村后，開通了“菜地溝鄉村之聲”廣播節目，帶領村民養牛、養雞，幫助該村實現了摘帽脫貧。他也因此獲得了2018年“山西省脫貧攻堅貢獻獎”。駐村近4年，他深感虧欠家人很多，于是提筆給老婆寫了一封家書。

李宏波在村廣播站廣播。梁棟 攝

　　親愛的老婆：

　　剛起個頭，我竟然就不知道從何說起、寫起了。腦子里一閃而過是4年前我出發到和順縣菜地溝村任第一書記，你站在門口送我的場景。當時我對你說：“離得也不遠，我會經常回家的。”

　　我這么說，你也知道，都是騙人的話。我依稀記得你眼中閃爍的淚花。因為，我們都清楚地知道，太原到和順近200公里的距離，一個月能回來兩趟就很不容易了。但我倆都沒想到的，也是我真的到了菜地溝村才發現的新情況——從鄉鎮到村還得開車走上近一個鐘頭的山路，而且還是那種勉強能通過一輛三輪車的破爛土路。

　　我還記得，你帶著孩子第一次從太原到村里來看我，是一個春天。我專門查了天氣，沒有雨才準許你們來的。沿路山溝里漫山遍野的山花長得瘋狂，我們的小虎蛋興奮地邊走邊停，開心地追著蝴蝶跑。可他不知道的是，這條路，他爸每天都要走上至少兩趟。一旦碰上下雨天，道路塌方是大概率事件。所以一到雨天，我就很緊張。看到有塌方的現象，就要折返回鄉鎮或村里，找人施工搶修。

　　因此，我來之后的頭等大事，就是想把這條路給弄好。在鎮里的幫助、支持下，這條路終于得到了硬化，村民們從鎮上回村的時間縮短到20分鐘，各種大小車輛也能直接開進村里了。有時候，我喜歡不開車，徒步從鄉鎮走進村。因為，踩在結實又平整的大馬路上的那種成就感是美滋滋的。

　　你們一定能理解我這種心情，對吧？

　　記得有很多次，我很晚才給你回電話。那是因為村子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需要做的事情很多。一大早，我要弄“菜地溝鄉村之聲”，把當天發生的國家大事和村里的大小新聞、老百姓愛聽的戲曲，制作成廣播節目，在村頭的大喇叭上循環播放。白天，正常忙本職工作。晚上，我還要入戶走訪，了解村民最近牛養得怎么樣？水龍頭有沒有凍住？家中的病人身體有沒有好轉？

　　有一次，我回家，你看到我的手腕上光禿禿的，就問我：“你手表哪去了？”我笑了笑，沒敢告訴你，怕你埋怨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了，你還記得村里的五保戶周成如大爺嗎？那次你來村里的時候，我還帶你去看過他。他今年75歲了，家里就他一個人，身體也一直不好。有一天，我去他家，他問我“幾點了”，盯著我的表一直看。我抬頭一看，恍然大悟：他家連個掛鐘都沒有。這么多年，他竟然從來沒有擁有過“時間”。出門前，我仔細想了一下，把我心愛的表當場摘下來，送給他了。說實話，這塊表我帶了好些年，很珍愛的。但我覺得，周大爺比我更需要它。我記得，當時周大爺一邊擺手連聲說不要，一邊又露出羨慕的表情，我就明白了，還是把表塞給了他，并且教他怎么佩戴手表。

　　這件事對我的觸動特別大。除了同情，還有深深的自責。作為一個第一書記，我所在的村子，竟然還有人連看時間都是一種奢侈。

　　從那之后，我更加努力地工作，你肯定也能看得出來。因為，我回家次數更少了。無數個夜晚，我回到鎮上宿舍給你打視頻電話，你總是低著聲音對我說：“小虎蛋已經睡了，明天再說吧。”

　　說起小虎蛋，他最喜歡我們村頭的那池水，它是那么清澈、那么美。在夏天的時候，就像一整塊碧玉，在冬天時又像一塊晶瑩的琥珀。

　　一個月前，就在這池“琥珀”旁邊，我接到了你的電話。這是你幾年怨氣的一次大爆發。

　　起因是，小虎蛋夜里突然高燒40度，手腳抽搐。你一個人六神無主，慌亂中給我打電話，卻始終打不通。無助之下，你只好撥打了120，把孩子緊急送到了醫院。第二天上午，孩子溫度下來了。這不，你怒氣沖沖地給我打來電話。隔著電話，我都能感受到你深深的憤怒和無奈。在那個晚上，其實，我在你們身邊，也沒辦法為你們做些什么。但起碼一個電話，能讓你的心平靜下來。就這，我都沒能做到。

　　你也知道，我本來是一個很愛說笑的人，但自從來了村里，我變得像這兒的人了，大山里的人性格都很含蓄內斂。愛得深沉，但就是不說出口。但我還是要借這個機會，給你和孩子補上一句心里話，這是我一直欠你們的：“老婆、小虎蛋，我非常非常對不起你們！”

　　4年了，我的車，來的時候總里程是4.8萬公里，現在已經是20多萬公里。4年了，我習慣了和村民們一起蹲著吃飯，頭靠頭地蹲著吃上一大碗拉面。4年了，在這里，最簡單的茴子白、粉條和土豆燴菜，就是我吃過的天底下最好吃的佳肴。4年了，我習慣了坐在冬暖夏涼的窯洞里，和大家用和順話拉家常。你覺得我沾不沾（行不行）？

　　小虎蛋上個學期期末考試考得不錯，我挺高興的。他一直吵吵讓我寒假帶他去廣州長隆野生動物園玩，可我一直沒有時間。目前，菜地溝已經脫貧了。我想今年可以有時間帶他出去轉轉，兌現一個父親的承諾了。

　　我跟你說說心里話，是考慮了很久的事情。通過這種方式，我想告訴你：我的手表去了哪兒。還有，謝謝你和小虎蛋的理解和支持！

李宏波

2019年1月28日

　　（喬棟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