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1日
張煒乾
現任寶雞市千陽縣財政局紀檢組長。2016年2月至2018年3月在千陽縣城關鎮侯家坡村任第一書記兼扶貧工作隊隊長,2018年3月至今在千陽縣水溝鎮英明村任第一書記兼扶貧工作隊隊長
人的一生,有許多牽掛。牽掛事業,牽掛工作;牽掛老人,牽掛兒女;牽掛今天,還要牽掛明天這兩年,我還多了一份牽掛:牽掛我任第一書記的侯家坡村,牽掛我包扶的那幾戶貧困戶。
軍 軍 蓋 房
在渭北旱塬的千陽縣城西,一灣不寬的河水由北緩緩而來,不急不躁,穿過橋涵,徐徐匯入千河,向東奔流而去。站在橋上向北眺望,河的東西兩岸,鑲嵌著4個自然村,河兩岸的1300畝耕地呈幾何形狀,美麗如畫。然而,這些土地并沒有因為馮坊河水的滋潤而肥沃起來,相反,由于河水的沖刷,相當一部分耕地土層瘠薄,稍微深耕就會看見石子和沙土,小麥和玉米便是這片土地上幾輩人賴以生存的命根子。這些村莊、耕地和河流,便構成了侯家坡村的多維立體框架。時節已過雨水,大片的麥苗悄悄冒出綠意,一些勤快的農民開始上地勞作了。細雨夾裹著零星雪花,彌漫在山川、田野、河流、村莊間。渭北的冬季眼看就要過去,但對于二組村北土坯房里居住的貧困戶侯軍軍(化名)來說,春天還遠遠沒有到來。
侯家的房子是土木結構,老得不能再老了,在一排村舍中尤為破舊顯眼。當我真正踏入這座土房的時候,眼前的景象讓我驚呆了:侯軍軍父親殘疾,不能下床;他本人患糖尿病;母親66歲,身體還說得過去,是家里的主勞力;妻子離婚,并帶走了唯一的孩子。我從心底為這家人感到悲哀、難過,眼淚在眼眶里打轉轉。
回到村委會,心情沉甸甸的,真不是滋味。看來,這就是我的戰場,一個真正的、沒有硝煙的戰場!
侯軍軍的危房觸動了我的神經,我時常惦記著他的小土屋。眼看易地搬遷報名接近尾聲,不知道啥原因,名單里沒有侯軍軍!我坐臥不安,再次來到他的小土屋,想知道他們為什么不愿意搬遷。我問他:“軍軍,蓋房你咋沒有報名?”軍軍瞅瞅母親,母親眼圈發紅,轉過身去;父親一直沉默,一句話也沒說。
“沒有錢,我家里的情況,眼下還蓋不起房。”軍軍怯怯地對我說。
缺錢!還缺什么呢?他家里的情況我是了解的,但軍軍嘴里說出的這些話,說明他們還缺少一些其他的東西——對生活的勇氣和自信。貧窮并不可怕,怕的是精神大廈垮了,缺乏勇氣和自信就難以脫貧。
軍軍家的房子和我老家的舊房子如出一轍,光線昏暗,屋里潮濕,天若下雨就漏,山墻也被雨水沖刷得變了形。住在這種房子里的滋味,我親嘗過。若不改變這種精神狀態,不扶起他們脫貧致富的信心,即使他們的日子好起來了,也是曇花一現,兔子尾巴——長不了!我的責任感告訴我,軍軍的房子必須蓋。
我找內行算了一下:軍軍一家4口人,蓋四間上房80平方米,農村建房一般每平方米800元左右, 六七萬元就可以建起。易地搬遷村內分散安置每人補助1.5萬元,4口人就能補助6萬元,差的不是很多。我再次來到軍軍家,給他們細細算賬。軍軍考慮了好長時間,嘴里支支吾吾:“我也很想蓋房,但是家里情況特殊,即使國家全部補貼,工程款、材料費也要墊付,家里確實拿不出這些錢。”他一臉無奈,顯得十分為難。
脫貧攻堅的惠民春風溫暖了神州大地的千家萬戶,難道我們就讓軍軍家“茅屋為秋風所破”?我一直為這件事情糾結,不想讓軍軍放棄這一“改換門庭”的機遇。我就不信這件事辦不成!如果這個問題都解決不了,群眾對我們扶貧干部會怎么看?
從軍軍家出來,在村口恰巧碰見了軍軍的母親,我急忙對她說:“軍軍他媽,您若不忙,咱倆說說話?”她笑了笑說:“村上給軍軍安排了公益崗位,我去幫他打掃衛生。你想說啥我知道,閑了再說吧。”
她顯然在回避我,我得想法挽留她,繼續和她溝通。
“軍軍媽,你想不想過上好日子?想不想住上寬敞明亮的新房?”
“你看你說的,誰不想過上好日子呢?!張書記,我知道你實心想給我家辦好事哩,我非常感激,我家這座舊房子已經好幾十年了,早該換了。可是,家里困難大得很!”說著,老人有點哽咽。
“你家困難我知道,咱們共同想辦法。按照扶貧政策,這次政府可以給你家補助6萬元。如果你們蓋80平方米房子,也就六七萬元,自己掏不了多少錢。”
“軍軍的信心需要你支持,至于錢的事,你可以找鄰居、親戚想辦法借點,有些錢先欠下,補助來了再給。軍軍父親的身體確實不好,您年齡也大了,憑軍軍的身體和條件,以后蓋房子顯然更困難。政府這次補貼的力度是從來沒有過的,機會難得,你們回去好好商量一下,三天之內給我消息。”
我苦口婆心地說著,老人若有所思地朝大路那邊走去。
第三天早晨我剛起床,軍軍就高高興興地來村委會找我,說他要蓋新房,來報名了!
軍軍家雖然經濟困難,但他們與鄰里和睦,在村里人緣很好。他家蓋房子,鄉親們很高興,左鄰右舍主動前來幫忙,只請了大工師傅,小工全部是村里人。大家都很用心,盡量節省,進展也很順利。
農村人助人為樂,不求回報,這讓我深受感動。誰道“人心不古,世道澆漓”,在農村,尤其是在我們這些山區農村,善良、厚道、樸實仍然是民風、民俗的主旋律,一家有難、家家支援的現象并不少見。軍軍只是眾例中的一個。
一個多月后,軍軍家的新房在政府的資助和鄉親們的幫助下終于建成了,他家只承擔了5000元費用。想想過去,看看新房,軍軍母親高興地逢人就說:“要不是扶貧,我家的土坯房不知住到啥時候呀?!”
當聽到軍軍向別人說“多虧了張書記給我講道理,反復動員,我今天才住上了新房”時,我感到自己做了一件實實在在的事情,功夫沒有白費。是啊,貧困戶要干成一件事情,確實有各種各樣的困難,幫誰,怎么幫,這是對我們扶貧干部的實戰考驗。
住進新房后,侯軍軍勁頭十足,對未來的生活充滿希望。
在新院的角落里,侯軍軍搭建了羊舍、雞舍和兔舍。2017年,他養了10只奶山羊,還有土雞、肉兔,利用農閑開展庭院養殖,從一個原先依靠別人幫助的“懶人”變為自食其力、靠勞動創收的勤快人,手頭也寬裕多了。8月間,軍軍買了一輛三輪車,他一會兒開著車幫人拉東西掙點運費,一會兒開著車去地里干農活,成了村里的大忙人。家里環境好了,2018年春節,跟隨離異母親離家多年的兒子也回來了,侯軍軍覺得生活越來越有奔頭,心情也變得暢快多了。
從侯軍軍蓋房這件事中,我認識到現在面對的貧困戶基本上都是這樣,長期的貧困已經消磨了他們對美好生活的信心,遇到好的政策和發展機遇,他們或者有點不敢相信:居然有這么好的政策,是真的嗎?或者自己確實沒有積蓄,拿不出配套資金,沒有辦法享受這份厚愛。就像侯軍軍,政府補貼6萬元,史無前例,但你得先買材料、付工錢,墊付一部分資金;除了政府補貼外,蓋房還有一部分差額,需要自己掏腰包,對類似軍軍這樣的貧困戶來說確實無力墊付。這是實情,也是無奈,更是扶貧的瓶頸,而突破瓶頸,就是我們扶貧干部應該做的事。
辦 養 雞 場
山花盛開春漸濃,千河又醒人競忙。2016年5月間,天氣開始熱起來,忙碌的農民脫下被汗水浸濕的厚衣服,從田地勞動回家的青年人將外套搭在胳膊上,只穿件襯衣。走在鄉間的小路上,嗅聞著崖畔山花的清香,十分愜意。
鄉村的春景美妙如詩,但是,我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通過幾個月的入戶走訪、熟悉情況,我越走壓力越大:不是這家缺資金,就是那家缺勞力;不是東家缺技術,就是西家沒場地。反正都有困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宏偉的發展計劃被一個個現實給澆滅了:侯家坡村種植小麥1030畝、玉米247畝、蔬菜3.9畝、雜糧17畝,養牛7頭、羊12只、豬3頭,養雞戶更少,多數人吃個雞蛋都要靠買。單就農業產業來說,侯家坡村在多種經營方面短板突出,比重很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還正應了“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那句話。
貧困戶的增收點在哪里?種植,基本為小麥、玉米;養殖,沒有規模;經商,沒有資金,更沒有膽識。
我回到原先工作過的農業系統,與幾位行家里手幾番詳談,漸漸明晰了思路:把貧困戶組織起來,發展集體產業,讓大家共同受益。
行家的開導,多少給了我信心,我用了一周時間,走訪動員貧困戶,終于有一位叫侯小強(化名)的貧困戶自愿承頭。
侯小強30歲出頭,帶著幾個人在縣城搞粉刷,有一定的組織能力,對發展產業有熱情。有了這個“好苗苗”,村上當然要支持,協調給侯小強享受貧困戶產業貼息貸款5萬元, 其余13戶貧困戶籌錢入股,很快成立了小米合作社,縣畜產局主動提供雞苗2100只。天時、人和,就差場地了。
村外正好有一片速生楊,經協商,侯小強租下了林地,作為養雞場所。縣扶貧辦投資10萬元,建成雞舍300平方米,周邊全部用網進行圈圍。一個林下養雞場建成了,貧困戶臉上笑呵呵的,好似看到了希望。
6月,雞苗入場,由14戶貧困戶聯合建成的“千陽縣小米農業專業合作養雞場”正式投入營運。整個雞場由侯小強負責,確定2名社員長期飼養。其他貧困戶只出資金入股,在用工高峰期出工領薪,其余時間干自己的事情。家里沒有勞力的不出工,年底照樣享受分紅。
以合作社形式辦起養雞場,是我在侯家坡村探索的第一個扶貧產業。雖數量不大,但機制的形成讓貧困戶看到了發展的希望。脫貧,在侯家坡村以星火燎原之勢正蓬勃興起。
可 敬 的 老 武
2017年6月3日,是千陽縣確定的又一個扶貧工作日。
此時的渭北旱塬,小麥放黃,金浪滾滾。眼看三夏在即,天空陰沉沉的,這讓人既著急又壓抑。我到幫扶的貧困戶家里去走訪,想了解一下他們夏收的準備情況。
韋應物在《鼙鼓行》一詩中寫道:“鰥孤火絕無晨炊,獨婦夜泣官有期。”在幫扶的對象中,我格外關注鰥寡孤獨貧困戶的生活,不能讓他們成為被遺忘的人群。
有一位老人,姓武,我們暫且叫他老武吧。老武鰥居多年,已經78歲了,身板還算硬朗,就是腰部有些疾病。2017年春節期間住了一次院,現已基本恢復了。我來到他家,他很高興。通過交談得知,他早先種植了一畝多小麥,修路時地被征用了,夏收不用割麥子。他說家里的存糧,吃一年不成問題,我便放心了。
當我真誠地向他征求對精準扶貧工作的意見時,他微笑著說:“滿意得很,沒有啥意見。”并深情地說:“我離開父母很早,11歲就給地主家拉長工。如果不是共產黨,我不知道還要受多少苦,還能活78歲?恐怕早就沒有我了。”
老人將他手里拿著的幾個本本晃了晃,說:“我現在每月要領不少錢哩,高齡補貼50元,養老保險110元,低保178元,還有51元的分類施保。共產黨的政策好,舊社會誰給你這些!”
老人興致很高,說了許多話。聽著老武的感慨,我從內心深處感到,扶貧干部用真誠的心幫助群眾過上幸福生活,再苦再累也值了!
老武,不正是中國千千萬萬可愛農民的代表嗎?!
春回大地,萬物萌發,又一個播種希望的黃金季節來了。2018年3月,因工作需要,我被任命為千陽縣水溝鎮英明村第一書記、扶貧工作組長。如今,我已離開了侯家坡村,但我的心還在那里,還牽掛著侯家坡的父老鄉親,盼望他們的日子越來越好。因為,我覺得,牽掛是一種緣分,是一種希望,更是一種幸福!
來源:陜西先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