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16日

　　楊啟衛

　　現任延安市吳起縣吳倉堡鎮經濟綜合服務站站長。2015年9月至2017年6月在吳起縣白豹鎮白豹村任第一書記，2017年7月至今為吳起縣吳倉堡鎮黃砭村王元溝組，即文中原王元溝村扶貧包村干部

　　吳起縣位于白于山區西南麓的黃土高原深處，這里溝壑縱深，貧困程度深。和許許多多的扶貧干部一樣，我經常要奔走于山山峁峁和鄉間地頭為群眾辦事。因時常身穿一套迷彩服，我被當地老百姓熟知并親切地稱呼為“迷彩書記”。

　　“我本身就來自農村，我把每一個貧困戶都當成自己的親人一樣對待，他們的事，就是我的事看到他們一個個脫了貧、致了富，我比誰都要高興！”三年來，我如是說，也如是做。

　　我 的 初 心

　　2015年9月，我在白豹鎮政府愛人那里度假，組織干事王德榮的房子擠滿了人，他們都在議論紛紛：“縣委組織部要求，縣派的干部不夠任村第一書記，我們鄉鎮要派一批優秀干部任村第一書記。”

　　我心里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抱著娃娃急忙跑過去，就想報名。因為我出生在農村，父母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老實巴交的農民，爸爸在村里擔任了三十年村干部，給我樹立了一心為民的好榜樣。我擠在干部人群里，總算報上了名。放下筆的那一刻，心里的那塊大石頭好像落了地。經過鎮黨委會同意，決定由我擔任白豹鎮白豹村第一書記。

　　鎮黨委發文的那天下午，單位樓道里閑言碎語很多。有的干部說：“鄉派第一書記不給補貼，只有縣級以上包括縣里下派的第一書記才給補貼，再說你有10個月的孩子，鄉鎮林業站單位多清閑。”我沒搭理他們這些話，就想去基層鍛煉自己。

　　上任那天，天剛麻麻亮，我就收拾好孩子的備用品，開車把孩子送回老家。雖然心里老不是滋味，但是我和老公商量還是把10個月大的孩子交給老家年邁的公公來照顧。回到家，公公二話沒說，顫抖著的雙手從我手里接過哇哇哭個不停的孩子，還語重心長地叫著我的乳名說：“酒圍，我雖然腿不好，只要你們往前干，我累點也無所謂，娃娃交給我，你就放心工作吧！”我和老公看著一瘸一拐的公公抱著正在撕心裂肺哭的兒子，一邊給孩子嘴里塞奶嘴，一邊嘮叨說著孩子聽不懂的安慰話。隨著車子越走越遠，孩子的哭聲漸漸聽不見了，我的眼睛濕潤了

　　回到單位，我覺得這一天日子過得特別慢，整理好自己洗了好多次的迷彩服，背起沉甸甸的行囊前往白豹村

　　入駐白豹村的第一天，我在村部遇見村支書李文軍，他笑瞇瞇地說：“快回家看孩子，村上有啥事，我再叫你，沒事，你也就別來了！”我并沒有那樣做。雖然我是女同志，在別人眼里好像啥也干不了，我也為此失眠過，迷茫過，但是沒有放棄過！

　　記得第一次召開村黨員大會，全村有42名黨員，只來了6人，而且到會的黨員議論紛紛。有的說：“婆姨女子弄不了個事。”有的說：“白豹村那么復雜，政府駐地村，娃娃拿不哈來（干不了）。”

　　會開完，已經是晚上10點了，我給自己定下第一書記枕邊言，每天睡覺前必須在自己枕頭底下的小本子上記錄當天發生的事情。我把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窩，眼睛瞪著天花板直發呆，久久沒有睡意

　　為什么參會黨員那么少？為啥群眾懷疑我干不了？第二天一大早，我帶著問題去走訪村上德高望重的老黨員，其中有一位84歲的老黨員許秀珍和我促膝交談：“娃娃，你要想讓黨員參會率高，作為第一書記，你要了解每個黨員的家庭、生活及身體情況。要為黨員定制度，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他們入黨的時候對著黨旗發誓，現在表現又咋樣？黨員要為群眾起帶頭作用。娃娃，《黨章》規定，半年不參會的黨員，自動退黨。有句土話，‘牛頭煮不爛，火小’”聽了老黨員的話，我心有感慨，立馬行動！走訪每一位黨員家庭，和他們談心談話，拉家常每天回來，我隨身攜帶的筆記本記得滿滿的，心里感覺就像秋天收獲一樣滿載而歸！

　　根據入戶調研情況，我制訂了黨員學做計劃、黨員考勤制度、黨員積分制，依靠制度約束人。我還自掏腰包買了個大音響，會前播放《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團結就是力量》等歌曲活躍學習氣氛，嘹亮的歌聲在白豹村部響起來了。黨員們個個衣著整齊，胸前佩戴著明亮的黨徽，嘴里哼著歌曲往這里聚集。“會議開始了！請參會黨員全部手機靜音，今天會議由我主持！”全體黨員肅穆，舉起右拳，重溫入黨誓詞，喚醒黨性。會中，黨員們踴躍發言，老黨員趙明山高興地說：“楊書記，我們黨員來這里學習、開會，就要有個樣兒。今天黨員大會開得不錯。” 坐在一旁的黨員邊占來也急忙站起來激動地說：“楊書記，以后就這樣召開黨員會，黨員承諾制，這個辦法好，我贊同！”會場頓時響起了熱烈的掌聲。不能到會場的，農忙的，生產一線的黨員，我以幫學的方式，在田間地頭和生產一線給他們上黨課。

　　黨員們整體理論水平提高了，參會率也達到98%以上，但是老百姓沒有長期脫貧致富產業，是擺在我和村干部面前的“攔路虎”。村上集體經濟非常不好，我徹夜難眠，心里如潮水般一浪推著一浪涌過來，最后終于想出辦法：積極請示鎮主管領導向上級部門爭取項目資金。

　　白豹村的故事

　　盛夏的白豹村，太陽毒辣無比，村里靜悄悄的，只有樹上的知了還時不時發出些許聲響。我背著大大的水壺和沉甸甸的背包，一步一挨地走在鄉村的路上，心里還惦記著正在建設中的大棚，上午剛剛安裝好的水泵、滴灌是否能正常工作，我急需與村干部一起去察看大棚供水情況

　　端午節當天，村里下起了暴雨，貧困戶謝金華氣喘吁吁地打電話給我：“楊書記，大山縫里下來水，把我家快淹沒了，咋辦啊？” 我一手炒著菜，一手接著電話，滿口答應：“好，你別急，我馬上到你家看看。”我一把放下鍋鏟，大步往馬路上跑。一邊電話聯系原村主任馬生春，一邊著急在馬路上雇車，見車就招手，有的司機停下車 ，把車門打開喊我是個“瘋婆娘”，有的出口喊我“傻媳婦”，還有人譏笑我“先人手里沒當過第一書記，大暴雨往哪里跑”。我先后叫了10輛車，司機都是搖頭擺腦，就像提前商量過一樣，都說：“不去，那里路太難走了，多掏錢也不去！”叫了第11輛車，那個司機才勉強同意去。距離謝金華家還有兩公里土路，車不能去，我只有步行。村道崎嶇，雨水淹沒了道路，我摸著石頭過河， 一走一滑。頭頂雷聲隆隆，腳底稀泥攔路，急性子的我索性把鞋脫了提在手里，赤腳加速前進。走著，走著，不小心村道上的石頭擦破了我的腳，硬物插進趾甲縫里，我疼得臉部抽動，齜牙咧嘴，兩眼冒火花，但是顧不上停下腳步歇一歇，忍著痛一瘸一拐地走向謝家。看到謝金華家三分之一已被水淹沒 ，我急忙挽起褲腿，拿起水桶，一桶一桶幫著清理完屋子里的水。收拾完臨走時，我再三叮囑謝金華，不要住危房了，盡快搬進這次向政府申請的臨時帳篷里。忙完后，我才發現腳已腫得像個面包，用手在腳面上輕輕一按就有個杏子大的坑，又急忙去鄉鎮醫院看腳，醫生嘆氣道：“這娃娃工作也太認真了，端午節，不好好過節，抗洪救災，這腳趾甲里的東西插得太深，現在沒法取出，只能去縣上的醫院看了”

　　天已經放晴，一條彩虹掛在天邊，太陽馬上就要落山了，我忍著疼痛一瘸一拐往家里走。剛走在大門口，大兒子急忙跑過來說：“媽媽，您怎么了？”又急忙說：“媽媽，您中午走得急，忘記關火了，菜全部燒焦了，鄰家阿姨來咱家時才發現的，要不，咱家就要遭火災了。我和爺爺一天都沒吃飯了。”此刻，我全身被雨水淋透，泥巴裹滿迷彩服，肚子一陣咕咕叫，只好拖著疲憊的身體去食堂買晚飯。

　　記得在一次全縣秋冬農業農村工作檢查中，縣委組織部部長指出：“白豹村實現了蔬菜大棚、山地蘋果、生豬養殖和陜北小雜糧等多產業融合發展的新路子，破解了本地農民增收難題。那誰是這個村的第一書記？”站在一旁的黨委書記指著我說：“部長，就是穿迷彩服的這個女干部。” 部長又好奇地問：“你咋穿這一身迷彩服？”我手里捏一把汗，心里非常緊張地回答：“部長，我穿西服裙子之類的，深入農村不舒服，老百姓看了說，這個娃娃看著就是洋氣娃。再一個，我每天走訪入戶幫老百姓干個體力活，迷彩服也方便。”部長又問我：“每座大棚每年收入多少錢啊？錢從哪里來？”我回答：“每座棚每年收入達到5萬元；在鎮黨委領導的大力支持下，我和村‘兩委’班子從上級部門爭取水利資金200萬元，為果農大戶設立果園澆灌管網3處9000米，解決了蘋果的灌溉難題，累計發展果園3000畝，讓山地蘋果成為白豹村持續增收的致富產業。”我一口氣全給匯報了。部長點了點頭一邊繼續往前走，一邊表揚道：“女同志，能下得去，待得住，會干事，好樣的。”

　　有付出就有收獲。在各級領導的大力支持下，白豹村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最關鍵的是，老百姓的錢袋子鼓起來了，日子過得越來越紅火，我心里也踏實了許多。

　　原王元溝村的故事

　　剛剛放下白豹村第一書記的擔子，我又來到了吳倉堡鎮原王元溝村。

　　原王元溝村是溝壑地帶，壩地多，是全鎮“掛上號”的復雜村。該村有116戶408人，貧困戶27戶84人。我以解剖麻雀的方式入戶走訪，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將27戶貧困戶全部走訪了一遍。

　　貧困戶劉興全肢體殘疾，家有4口人。妻子十年前因一場車禍離世，母親年邁，兒子上大學，女兒打零工，未嫁，一家人的主要經濟來源僅靠5頭牛。我得知后，立即與鎮黨委領導和幫扶干部對接，給劉興全預借5000元，小額貸款30000元。勸說劉興全又購買了7頭牛，8只豬仔。劉興全修圈舍時家里沒錢，工人怕欠工錢，七天叫了三組匠人都沒把地基打好，最后全部調頭走了。暴雨期就在眼前，我心里急得不知所措。最后，我做擔保說：“劉興全不給你們工錢，我拿我的工資給你們付。再一個，劉興全還要當小工，我每天來給你們做飯菜。” 工人們笑瞇瞇地說：“楊站長，有您這句話，我們馬上行動起來。” 只用了7天時間，就建起了標準化牛圈、豬圈。劉興全感激地豎起大拇指連聲夸贊：“楊站長，你真是好人，要不是你幫我，我的牛、豬都要打野了。”如今，劉興全建立了養殖產業，農閑時還在周邊打零工，2017年人均純收入從原來的5000元增加到10000元。

　　在一次周末走訪過程中，我在村部橋頭碰見了貧困戶王桂林，她臉色非常難看，手里拖著個男孩子。她兩眼淚汪汪見到我，伸出一雙長滿老繭又冰冷的手， 激動地說：“聽說咱村里來了個好干部，今天終于見到你了，我兒子因一場車禍離世已五年，媳婦改嫁。老伴也去世早，我今年65歲了，得了腦瘤，什么也干不了。孫子李振偉在吳倉堡小學上四年級了，我也不識字，每個周末回來，娃家庭作業完不成。活成我這個下場，不如死了算了！”說著說著，眼淚流了出來我當時心里特別難過，一邊幫王桂林擦眼淚，一邊握著她冰涼的雙手滿口答應：“阿姨，您孫子的家庭作業我每周末來幫他輔導完成。” 有一天，我去幫李振偉輔導作業， 發現他的作文本上寫著這樣一句話：“我見到楊阿姨，就像見到我的親媽媽一樣。”瞬間，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

　　前些天，我在回家路上碰見王桂林婆孫倆，她兩眼炯炯有神地看著我，熱乎乎的雙手拍著我的肩膀說：“楊站長，你知道我干啥去了？”我說：“阿姨，我不知道，你領低保了嗎？”她笑瞇瞇地說：“不是。”說著，從兜里拿出一張成績單。我急忙接過來打開一看，啊！好樣的，李振偉的數學竟然考了85分，以前及格都很難啊！王桂林說：“這都是楊站長的好處。” 我摸著李振偉的頭，心里頓時暖洋洋的。

　　貧困戶謝輝，離異，家有5口人，上有老，下有小。家庭主要經濟來源靠謝輝在燒烤城打工，有時早晚出發錯過公交車，出租車又太貴，他只能徒步回家。我得知后，便把家里年前給大兒子買的還沒騎過的新自行車送給了謝輝，好讓他方便上下班。謝輝高興地說：“楊站長，你真是個好人，我這下子再也不愁回家難了”

　　經過一年多的努力，原王元溝村不一樣啦！貧困戶豬圈里的豬仔增多了，牛棚里牛的叫聲越來越亮，蘋果園里的幼苗管理得一家賽一家，家家都喝上可口香甜的天然水窖水，貧困戶都搬進舒適安全的新房子了，幫貧困戶辦理小額貸款5戶13萬也落地生根了2017年原王元溝村榮獲吳起縣吳倉堡鎮“脫貧攻堅先進村”榮譽稱號。

　　心中永遠藏著一個大家

　　家，是我們的歸宿，我心中永遠藏著一個大家。時間如流水，一晃一年多過去了，小兒子在公公的精心呵護下也漸漸長大了，他開始牙牙學語，會叫媽媽了。現在每周末提前到單位成了我的工作習慣。早上太陽還未露出半個臉，聰穎可愛的小兒子卻撕心裂肺地在哭，濕漉漉的雙手緊緊抱著我的腿，久久不松開，嘴里還嘟囔著：“媽媽，別走，再陪我玩一會兒”。瞬間， 我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滴在了迷彩服上。午后，我忍著心酸，還是依依不舍地松開了兒子那嫩小的雙手，一步三回頭地看著他向我招招手的可愛動作，一邊回應一邊前行地離開了家。坐在顛簸的長途班車上，似乎五臟六腑都要跳出來了，心里老是感覺空蕩蕩的，還一直惦記著常年患有尿潛血的大兒子，每次周末他都是自己在家里煮方便面。母親節那天，大兒子在自己的日記里寫道：“媽媽，你雖然不在家，我依然祝你節日快樂！”深夜，我睡在單位冰涼的床上，無數次輾轉，怎么也睡不著，眼淚打濕了枕頭。我一直忙于脫貧攻堅，錯過了愛人病情的最佳治療時期，一直說，你吃點藥，再堅持幾天，等我把這幾戶貧困戶的牛圈和豬圈建起來 ，就陪你去查病。結果愛人十二指腸大出血，送到省交大二院時 ，大夫認真地說：“再遲來幾個小時，就有生命危險了”我在醫院只陪了他兩天，就又回到了脫貧攻堅的一線。

　　作為母親，作為妻子，作為兒媳，我對這個家總是心懷愧疚，可是我不能落下一個貧困戶，不能落下一個鄉親。因為我的心里，藏著一個大家。

來源：陜西先鋒